父母“不小心”致孩子死亡,是失误还是犯罪? | 普利策获奖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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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就是这样认为的,我读了相关报道文章,然后我想‘这些都在想什么呢?’"

米奇·特里是德州梅匹尔的一名承包商,一个身材魁梧但眼神柔和的人。当发现自己的错误的时候,他在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而他6个月大的女儿则在60公里外的停车场上,炎热德州阳光下某辆锁着的车里。所以他疯狂地驾驶着10米长的大货车,托着成吨的电线杆大小的木材,以160公里的时速冲向那辆小轿车。

在2005年6月的那天,特例刚刚失业。他找到一份给天主教堂修建围墙的临时工作。他记得把大女儿送到托儿所,但在送小宝宝去另外一个托儿所的时候,他接到一个新工作的电话。这让他分散了注意力,一个致命的分神。

35岁的特里没有被起诉,他被惩罚的方式似乎不那么明显。

特里是南方浸礼会的成员,在米卡死前,他们每周日都会在教堂呆一天,从早上的圣经学习到晚餐。但现在他们不再去教堂了。他说这太混乱了。

"教堂里每个人都说会祝福我们,这让我感到罪恶,我没有感到被祝福。我感觉被上帝弄错了,我也错怪上帝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过了4年,他仍然无法走近那天工作的教堂附近,那天他的女儿在外面,而他在里面,正修建一堵将要悬挂十字架的墙。

"这是一件恶意疏忽的事件……他应该被判死刑。"

"我怀疑他是用这种方法告诉妻子他不想要孩子。"

"他太忙于庆祝卖出房子了。房地产行业的人就这样道德崩坏。"

这些是2008年7月10日华盛顿邮报网站关于迈尔斯·哈里森儿子死亡事件的报道文章下面的留言。在每次类似事件发生之后,现实世界里差不多的言论也都会出现,只是时间和地点每次不同而已。大众对这类事件的反应不只是愤怒,有时候甚至刻薄。

纽约奥巴尼的一个临床心理学家,艾德·希林克相信他知道这种反应的原因。他主要研究严重汽车事故中幸存司机的心理问题。他认为在那些很明显非主观故意的事故,甚至不是父母的过错造成的事件中,公众对于这些父母也过于严厉了。

他说,人类的有一个基本需求,他们需要相信并且坚信这个宇宙不是残酷无情的,可怕的事情不是随机出现的,如果你是负责和警觉的人,这些灾难是可以避免的。

他相信在高温死亡案例中的这些父母被妖魔化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们很脆弱,但我们不想被提醒这一点。我们希望相信世界是可以被理解和控制的,假如我们遵守规章,我们就会安全,世界就不会伤害我们。所以当其他人身上发生类似的事情,我们必须把出事的人和我们自己区隔开。我们不希望自己和他们有相似的地方,假如我们和他们是一类人的话,就太可怕了。所以他们必须是怪物才可以。"

在林恩·贝尔福被无罪释放后,夏洛特斯维尔新闻网的上面出现了这样一条评论:"如果她需要脑子里想那么多事情,就最好把腿闭紧别要孩子。他们应该把她关在夏天的汽车里看看会发生什么。"

林恩·贝尔福在拉克斯维尔的家里,弥漫着香烛和一点点媚俗的甜味。布瑞登在曾经属于布莱斯的婴儿弹椅上开心的咿咿呀呀,然后在同样属于布莱斯的拼花被上爬来爬去。贝尔福则和以往一样一心多用:一遍给在伊拉克的加勒特发,一遍检查布瑞登的尿布。

她说:"人们说我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其实我不是,我只是把悲伤留到一个人的时候……"这时安抚奶嘴从布瑞登的嘴里掉了出来,她把它冲干净,放回嘴里,"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我觉得自己没有权利把悲伤给别人看。"

她说,那个展现给世人的外壳,是她很小心打造出来的。"我想消失,搬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做过什么事情的地方去。但我不能这样做。我必须告诉别人我是谁——我是那个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我跟布莱斯许诺过我一定要这么做。"

她在医院抱着儿子的尸体时候许下这样一个诺言,"我吻了他最后一次,我告诉他我多么的抱歉,我说我会全力去做任何事情,来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另一个孩子身上。"

贝尔福用一种很符合她个性的方法来实现这个诺言:她成为一个现代女性版的"老水手"。她会在山姆会员店之类的地方,半强迫般地拉着陌生人主动聊天,引出孩子的话题,然后告诉他们她对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就像一个你需要直面的警示寓言。

和其他发生类似事件的父母不同的是,贝尔福任何时候都会接受采访。她和"孩子与汽车"组织合作,不断的重复讲述自己的故事。她永远一致地坚持那些带有一点点愤怒,永远自我中心,有时候会引起争议的观点:任何人都可能发生这类事件,这是错误,但不是犯罪,没有人应该因此被审判。需要新的汽车安全设备来避免这类事件。她很少表现出疑惑或者特别痛苦。没有人见她哭过。

"事实是,痛苦从来没有减少过,它从来不会变的迟钝,我只是暂时离痛苦远了一点,直到我回到一个人的时候。"

贝尔福不愿意去想布莱斯生命最后的时刻。一个好心的医生有一次告诉她,她儿子可能没有受到太多的痛苦,她心中紧紧的抓住这根稻草。她相信布莱斯在死去时候毫无恐惧,被安慰他的天使所包围。贝尔福相信神会无条件的爱我们,并且帮助我们,这给她安慰,也让她疑惑。

她说"16岁高中时,我被我的约会对象强,然后去流产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朋友和妈妈。在流产的时候,我跟上帝祈祷,在我以后能照顾好他的时候,请他把孩子带回给我。"

所以……?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贝尔福擦掉了眼泪,"……有时候我会想这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我杀掉了一个孩子,因此在我生命最幸福的时候我另一个孩子被带走了。"

贝尔福看着正在地板上和艾莫娃娃玩的布瑞登说:"有时候,我希望我生他的时候就死掉。"

她哭了起来,这时候,那个斗士不复存在了。

"……这样的话,加勒特就可以有布瑞登,而我也可以和布莱斯在一起。"

迈尔斯·哈里森坐在星巴克的调味台旁边,一张接一张的用纸巾擦干眼睛。

"我深深地伤害了我妻子,但她原谅了我。而这让我更难过,因为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在他无罪释放的几个月之后,哈里森仍然痛苦地活在公众视野里。他的头像又回到了报纸上。这次是因为俄罗斯外交部正式提交了对他无罪释放的抗议,并且威胁不再允许美国人领养俄罗斯儿童。这成为了国际事件。

几个月来,他一直拒绝接受本文的采访。但在2月初他说他准备好了。

"我祈求能得到俄罗斯人民的原谅,美国很多值得拥有孩子的好人,而有很多俄罗斯的孩子需要一个家庭。不要因为我的错误惩罚任何其他人。"

哈里森是一名罗马天主教徒,在蔡斯死后,他回到当地的教堂,牧师和其他教友让他有单独的空间悲伤。然后牧师过来拥抱了他,轻轻说"你可以随时来这里找我。"

这是珀赛尔维尔的迈克尔·凯利牧师。而除夕夜一条刚下过暴雨的路上,迈克尔牧师停下来想搬开一棵倒下挡路的树,但另外一棵树此时倒下砸中了他,不治身亡。

哈里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一系列的事情,似乎任何事情都分崩离析了。但他很惊讶的是,他的婚姻还在。

在他们家,哈里斯和卡罗尔一直将蔡斯的房间保持原样,墙上四处都挂着他的相片。哈里斯说,"我们有时候会一起看他的相片。我看到卡罗尔在哭。她不想我看到,但是我还是看到了。我感到特别的愧疚和痛苦。"

哈里斯说他知道他和卡罗尔不太可能再被允许收养一个孩子了。

他的身体前倾,声音中夹杂了哽咽的声音,和他在法庭上最羞耻的那一刻一样。

"我欺骗了她,让她成为了一个母亲。" 星巴克里的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她本来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第一次的时候有人接听了电话,但是没有说话,电话里只有电视调到非常大的声音,过了一会电话就挂断了。过了几天他再接电话的时候,电视声音还是那么大。他说"过几天再打来吧。"第三次,他接了电话。

你还好么?

"我不知道,就这样试着一天天过下去。"

安德鲁·卡佩珀的声调平坦,就像恍惚一样。他的句子短促而截断。他是那个幸运的朴茨茅斯环卫电工。迈尔斯·哈里森被起诉,而他没有。他不需要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

你现在一个人生活么?

"是的"

她离开你了?

"是的,她很受伤,我猜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处理。"

你会感激他们没有起诉你么?

没有人回答。

安德鲁?

"我会为我父母感激他们,不会为我自己。他们怎么惩罚我都无所谓,我每天都会用所有的方法惩罚自己。"

你确定自己还好么?

"我试图不去想这件事情,当我开始开始想的时候,我就会变得……"

变得如何?

在很久很久的沉默以后。

"就像这样。"

作为生活简单化的一部分,林恩·贝尔福辞去了工作。但生活又会变得稍微复杂一点,因为她又怀孕了。10月那天她做的人工授精成功了。宝宝将在7月出生。

贝尔福的律师要求法庭删除她被起诉的记录。为了让无罪释放的人能重新开始,这种要求一般都不会被拒绝。但在这次检察官大卫·查普曼不同寻常地提出反对。

在法庭外面,查普曼是这样解释的:"反对删除的确是非常罕见的,但我们还是这样做了。这是因为案件的严重性,也因为这是一个完全无助的婴儿的死亡的唯一公共记录。"

在半天的听证会后,法官同意检察官的意见,因为贝尔福不能证明她会因为记录而收到不公平待遇,所以记录会继续公开保存。

之后贝尔福一如既往的在新媒体上平静的回答一些问题。她的话没有感情或者歉意:她在考虑上诉,她将继续为了引起公众更多的关于将孩子留在车里的危险而发言。她的话听着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冷。

加勒特·贝尔福终于回家了,在伊拉克的18个月里他负责分析叛乱分子的爆炸物,了解他们的技术,最终爆炸物的来源。因为律师费用,他延长了2次驻扎时间。加内特今年30岁,外形醒目帅气高大,沙色的头发向后直梳,有一种走在狂风中的男人感觉。

加勒特在刚回家的时候,气氛很尴尬,沟通中总有停顿感。当他随便问起布瑞登在干嘛的时候,林恩就会过度反应,好像他在怀疑她的育儿能力一样。但他说,现在慢慢好了一些。

布瑞登9个半月了,和布莱斯死的时候同样大。而林恩又开始做恶梦了。

在悲剧发生前几天,她做了2个恶梦,现在她回想起来就像预言一样。一个梦里面她不小心让布莱斯淹死了,而另外一个则是死于火灾。贝尔福相信这些梦是上帝告诉她,让她准备好忍受将要发生的一切。

最近她梦到布瑞登的婴儿车突然滑开冲向车流。不过,这次她不认为同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加勒特轻轻的说,"我不能再承受一次了。"

所以,他们的生活中存在着问题,他们正在处理它。他们两个人都说很有信心维持住这段婚姻。

当加勒特上班之后,林恩谈起布莱登的出现是如何帮助他们好起来。她认为这个家庭是被祝福的,因为他们有机会有另外一个孩子。

"你能想象你失去唯一的孩子,而且没有希望再有孩子的感觉么?你能想象那有多绝望?"

因此她做了一个决定。她确认过这种做法的合法性,没有任何机构可以阻止私人收养行为。她需要一个精子捐献者和一个卵子捐献者,因为她不想用自己的卵子,这样太个人化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

贝尔福慎重地解释道,迈尔斯和卡罗尔值得拥有另一个孩子,他们会是非常好的父母。

你也许会很快喜欢或者讨厌她这样一个女人,她很坚强,很嘈杂,根据你的视角,你会觉得她让人耳目一新或者令人厌烦。但首先,她很有决断力。

贝尔福说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迈尔斯和卡罗尔被拒绝再次收养孩子,如果他们用尽办法但是还没有孩子的话,作为礼物,她将帮他们代孕一个宝宝。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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