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天才是创新的一个前提，那么提前确认创新能力应该是可能的。这种实验已经尝试了许多次。最著名的实验版本是刘易斯特曼在 1921 年发起的，而且现在仍在继续。特曼出生于 19 世纪，是一名认知心理学家，他还是一位认为人类可以通过选择性繁殖达到品种优化的优生学家，以及将个体按照他所能察觉到的个人能力进行分类的分类学家。他最著名的分类系统是斯坦福 - 比奈智商测试，这一测试将孩子们划分为不同的等级，" 从一端的‘白痴’级到另一端的‘天才’级 "，中间还划分了 " 亚白痴 "、" 深度智力孱弱 "、" 轻度智力孱弱 "、" 临界正常智商 "、" 正常智商 "、" 高智商 "、" 超高智商 "。特曼十分确信他的测试精准度，他认为它的结果揭示了不可改变的命运。他也像所有的优生学家那样认为，非洲裔美国人、墨西哥人以及其他人种在基因上比说英语的白种人低劣。他把他们称为 " 世界的劈柴人和汲水人 "，认为他们缺乏成为 " 智慧选民或有能力的公民 " 的能力。对这些种族的孩子们，他说 " 应该专门分入一个班，与其他孩子隔离起来 "。而这些种族的成年人应该 " 禁止生育 "。不同于几乎所有优生学家的是，特曼开始着手证明他的偏见。

他的实验被称为 " 天才的基因研究 "。这是一个纵向研究——意味着它将追随它的实验对象很长一段时间。它追踪超过 1500 名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儿童，其中所有人都被特曼的 IQ 测试或者一些类似的方案确定为 " 天才 "。几乎所有的参与者都是来自上层或中产阶级家庭的白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男性。这并不令人吃惊：这 1500 名儿童是从 168，000 名儿童中选出的，而这 168，000 名儿童中只有一名黑人、一名印度人、一名墨西哥人、四名日本人。入选者有着 151 的平均智商，他们自称为 " 白蚁 "。有关他们人生进展的数据每五年会被收集一次。

特曼去世后，在 1956 年，有别的人继续了他的研究，目的是想将这项工作进行到最后一名参与者退出或去世为止。

特曼将此实验持续了三十五年，并自豪地列举了 " 他的孩子们 " 的成功：" 近 2，000 篇的科技论文和文章，60 多本在科学、文学、艺术和人文学科方面的书籍和专著。专利授予数达到至少 230 个。其他的作品包括 33 部小说，约 375 篇短篇小说、中篇小说、戏剧，60 篇或更多的散文、评论和小品文，还有 265 篇各种文章。新闻记者出版的几百篇被分类为新闻、社论或报纸专栏的出版物。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无线电、电视或电影脚本。"

大部分 " 白蚁 " 的身份是保密的。大约有三十人已经透露了他们的参与人身份。有些是有名的创作者。杰斯奥本海默在电视台工作过，是收视排名靠前的艾美奖获奖喜剧《我爱露西》的主要开发人员。爱德华迪麦特雷克是一位电影导演，制作了五十多部好莱坞电影，包括获得了好几项奥斯卡提名的《凯恩兵变》，这部电影由亨弗莱鲍嘉主演，是 1954 年票房排行第二的电影。

其他参与者的人生际遇则没那么好，他们从事的工作更为普通，如警察、技师、卡车司机和秘书。有一位是个制陶工人，最终被送进了一家精神病院；还有一位是游泳池清洗工；有几个靠社会保障金生活。到了 1947 年，特曼被迫得出结论：" 我们已经看到，智力和成就远远谈不上紧密相关。" 这个结论还是特曼在通过积极地写推荐信、指导和介绍人来帮助参与者之后得出的。电影导演迪麦特雷克是得益于他十四岁那年特曼写的一封信，写于他逃离他那具有暴力倾向的父亲之后。特曼在信中向洛杉矶的少年主管部门解释说迪麦特雷克 " 很有天赋 "，他的案件值得特别考虑。于是他得以从备受虐待的童年中逃脱，并被安置在一个不错的寄养家庭。电视制作人奥本海默原本是个外套推销员，直到特曼帮助他进入斯坦福大学。一些 " 白蚁 " 在特曼的教育心理学领域找到工作，而很多人被送往斯坦福大学，他是那里的知名教授。特曼去世后，一名 " 白蚁 " 接管了这项研究。

这项研究的缺陷与偏见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被特曼排除在外的孩子们发生了什么事。创造的天才理论预测的是那些孩子之中只有被特曼视为天才的才能够成为创造者。任何一名被排除在外的孩子都不可能做出任何有创意的事情：毕竟，他们不是天才。

这就是特曼实验的彻底失败之处。特曼并没有成立一个针对非天才儿童的控制小组来进行对比。我们知道很多关于那数百名被选中的儿童的事情，却只知道一点点余下的数万个非天才的事情。但是，我们所知道的已经足以推翻这一天才理论。其中一个被特曼考虑并拒绝的男孩名叫威廉肖克利，还有一个是名叫路易斯阿尔瓦雷茨的男孩，两个男孩长大后都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肖克利是因为与人共同发明了晶体管，阿尔瓦雷茨则是因为他在核磁共振方面的研究。肖克利在硅谷创办了肖克利半导体实验室，是硅谷最早的电子公司之一。肖克利的员工陆续创办了快捷半导体公司、英特尔公司和 AMD 公司。阿尔瓦雷茨和他的儿子沃尔特一道工作，是提出一颗小行星造成了恐龙灭绝——即 " 阿尔瓦雷茨假说 " ——的第一人，经过几十年的争论，科学家们现已接受它为事实。

特曼虽然未能成功鉴定出这些创新者，但这一点不足以使天才的假说永远消失。也许他对天才的定义不够完善，或者肖克利和阿尔瓦雷茨的测试在执行时出现了错误。但他们所取得的重大成就驱使我们去考虑另一个结论：天才的身份并非预示着具有创新能力，因为它不是创新能力的一个先决条件。

随后的研究专门进行创新能力的测量，试图去更正这一结论。从 1958 年开始，心理学家艾利斯保罗托兰斯对明尼苏达州的小实施了一系列测试，后来被称为托兰斯创造性思维测试。该测试的任务包括想出一块砖的不同寻常的使用方式、想办法改良一个玩具，以及基于给定的形状——比如一个三角形——即兴创作出一幅画。研究人员通过每个孩子产生了多少想法，这些想法有多么异于他人、有多么不寻常、包含有多少细节，来评估他们的创新能力。心理学这门学科在二战后的一大特点——对人类思维的看法上的差异——在托兰斯的著作中展露无疑。托兰斯怀疑创造是 " 寻常人在寻常生活中力所能及的 "，并最终试图修改他的测试，以消除种族和社会经济偏见。和特曼不一样的是，托兰斯没有期望他的方法会成为一个对未来结果的可靠预测。" 这些很高的能力水平并不能保证拥有者的行为也具有高度创意，" 他写道，" 但是，这些高水平的能力能够增加一个人表现出创造力的机会。"

这些较为和缓的期待在托兰斯的明尼苏达州实验儿童身上发展得如何呢？第一次后续研究发生于 1966 年，利用的是在 1959 年接受测试的儿童。他们被要求选出三个最会出主意的同班同学，然后完成一份关于他们自己的创造性工作的问卷。那些回答被用于与七年前的数据相比较。相关性并不糟糕，当然要比特曼的好。其结果和 1971 年发生的第二次后续研究的结果十分相近。托兰斯测试似乎是预测创新能力的合理方式。

真相是在五十年后到来的，那时参与者们都差不多结束了自己的事业，并已经表现出了他们拥有的所有创造能力。结果很简单。60 位参与者作出了回应。得分高的人都没有创造出什么获得公众认可的东西。很多人做出了托兰斯和他的追随者称之为 " 个人成就 " 的创新的事情，譬如组成一个行动小组，盖一座房子，或是追求一个富有创意的爱好。托兰斯测试达到了预测 " 谁会拥有较为有创意的人生 " 这一适度的目标，但它在预测 " 谁会有一个有创意的事业 " 方面无所作为。

无意中地，托兰斯做了别的事情。特曼的实验结果展示出的、却遭到特曼坚决无视的东西得到了托兰斯的强化：天才与创新能力无关——即使是在创新能力被定义得很广泛、被测量得极慷慨的时候。托兰斯记录下了他的所有参与者的智商。他的结果表明创新能力和总体智力之间没有联系。特曼所测量的东西和创新毫无关系，这就是为什么他错过了诺贝尔奖得主肖克利和阿尔瓦雷茨。我们现在或许可以称他们为创新型天才，但是如果创新型天才只在创新之后才会显现，那么它也只是 " 很有创意 " 的另一种说法而已。■